一分鐘，你可以盡情流淚

今天跟小男聊到在軍中的一些不愉快的經驗，我想除了人跟人之間的相處問題之外，最令人詬病的就是台灣志願役的軍士官欺負義務役的陋習了。志願役的薪水跟福利都非常的好，但是所有大小事都要義務役的來做牛做馬；所以優秀的正常國民絕對不會想要從軍，除非他有很大的經濟壓力，為了一點錢，犧牲自己的靈魂而當兵；結果除了錢，什麼都犧牲了。

在那段最艱苦的時間，巨大的壓力跟生活上的不適應，我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放鬆自己壓力的時間或空間；當一個監獄的戒護士是隨時待命的，隨時都要戒護進出貨、會客、打掃、澆花、洗澡、放水、工廠工作、吸一天200人同時吸的二手煙、轉診戒護、放封、，除此之外還要作一個隨call隨到的公差，掃餐廳、倒垃圾、刷資源回收車、天寒地凍時早起採買、搬油桶、桌椅，以及想得到想不到的無聊公差、暴動戰備演練以及壓力大到極點的安檢集合。這些東西之外，就是每天5班哨，不能出一點差錯的哨--不過你完全無法預期犯人會不會在你安官時打架、作違法的事情、自殺或是突然病發；尤其是當志願役的渣超愛叫公差時，同時要會客、進出貨、帶犯人至醫務所等事情接踵而來，真的只能自認倒楣，你一定會被罵一頓臭頭，不過你無能為力。因為志願役的士官會說不關他的事。

日新山莊的志願役軍士官有多差勁呢？除了每天要承受這些事情之外，只受過低等教育的這些志願役士官址會出一張嘴學那些老士官長的口吻訓話，別忘了他們才17歲，他們學老士官學得很快，抽煙、喝酒、放假時外出嫖妓，唱歌時一定要叫傳播小姐，這些事情早就行之有年，並不是最近才發生的。軍官就好點嗎？錯！有看過官階越當越低的嗎？不假離營、酒後駕車、嫖妓、勒索犯人、什麼都有發生過；在監區裡面光明正大的偷偷打世紀帝國跟紅色警戒；他們也是只會出一張嘴，等到真的有國防部的星星要來了，所有簿冊舊開始造假，所有用立可白塗過的地方都要蓋張，蓋到兩三個章都沒水；考核卡也是很誇張的東西，我們無法真的每個禮拜真的去觀察這個犯人的行為，也是造假，而且不能用立可白，但是可以用橡皮擦！真是誇張的邏輯，當我們用橡皮擦把考核卡擦到快破皮了，只要沒有用立可白卻還是可以算通過！然後所有官兵都在國防部規定的時間起床，志願役的可以繼續睡，爽日子都是他們在過，肆無忌憚的在中山室抽煙，欺負義務役第一名，管理犯人退避三舍，一千零一招就是請犯人抽煙。

我帶著老婆給我的相片，裡面充滿了在真實世界的回憶！那時的歡笑是真的，感動也是真的；身陷囹圄的自己卻完全無法回到過去自由的生活、行動受限、思想受限、處處被志願役的欺壓，何處是我唯一可以放鬆自己的地方呢？那就是內務櫃！面對置物櫃，看到屬於自己的物品，此時的我不用面對任何人，不用考慮任何事情，完全放下防衛武器；每當打開內務櫃時，我的眼淚就會不自覺的流下，無聲地流下。我明白這是個充滿憤恨跟尖銳對立的環境，我無法改變，只能藉著相片跟寫日記來治療受傷的自己。一分鐘後，內務櫃要趕快關上了，因為有公差要做、有哨要上，有太多事情需要人力--例如當志願役的砲灰，替志願役的爆肝，幫志願役的賺錢，為志願役的升官。

監獄如果發生暴動，第一線當肉盾的還是我們義務役的；憲兵訓言是忠貞軍風與梅荷志節，我想這些在日新山莊的志願役都把他們當成是屁。只要有越多義務役的士兵來到這裡，他們就可以做越少的事情，在這裡過他們的爽日子。也許是近廟輕神吧，其實他們在外頭所作所為，是要被關進日新裡面的，只可惜他們都不怕。裡面的犯人也未必每個都是壞人，許多都是年少不經事的小伙子，運氣不好、交到壞朋友、逃兵、吸毒被關進這裡，不過他們本性並不壞，有些還很善良--比穿著憲兵制服的軍士官好太多了！

我很高興我沒有失去流淚的本能，流淚讓我清楚的知道我所遇到的事情，所遇到的人，以及自己的心境。我沒有辦法像高僧一樣完全不憎恨那些讓自己受苦的人，我只能透過內觀讓自己想報復跟憤恨的心慢慢風化而逝。感謝我沒有失去流淚的本能，讓我能夠在退伍後從谷底漸漸找回自己，恢復自信。在日新山莊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人間煉獄，從那裡出來後，我變得比從前暴力跟衝動；我一直不斷探究自己內心的變化，發現其實我的內心依然被憤怒跟怨恨所充斥，這是很可怕的現象。那段艱苦的時期已經過了，留下傷痕的深度卻超過我的想像。我應該不去理會他，還是應該面對自己那段不堪的過去，原諒那些不懂因果的眾生，也原諒自己呢？

我很高興在那人間煉獄裡，我可以找到寶貴的一分鐘，讓我盡情流淚...